我們說過,分析閱讀的規則適用于任何作品,而不只是書。現在我們要把這個說法作個調整,分析閱讀并不是永遠都有必要的,我們所閱讀的許多東西都用不上分析閱讀的努力跟技巧,那也就是我們所謂第三層次的閱讀能力。
此外,雖然這樣的閱讀技巧并不一定要運用出來,但是在閱讀時,
四個基本問題是一定要提出來的。當然,即使當你在面對我們一生當中花費很多時間閱讀的報紙、雜志、當代話題之類的書籍時,也一定要提出這些問題來。
畢竟,歷史并沒有在一千年或一百年前停頓下來,世界仍在繼續運轉,男男女女繼續寫作世上在發生些什么事情,以及事情在如何演變,或許現代的歷史沒法跟修昔底德的作品媲美,但這是要由后代來評價的,身為一個人及世界的公民,我們有義務去了解圍繞在我們身邊的世界。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要知道當前確實發生了些什么事。我們用“確實”這兩個字是有用意的,法文是用“確實”這兩個字代表新聞影片。所謂當前發生的事件,也就是跟“新聞”這兩個字很類似,我們要如何獲得新聞,又如何知道我們獲得的新聞是真實的?
你會立刻發現我們面對的問題與歷史本身的問題是一樣的,就像我們無法確定過去的事實一樣,我們不能確定我們所獲得的是不是事實—我們也無法確定我們現在所知道的是事實,但是我們還是要努力去了解真實的情況。
如果我們能同時出現在任何地方,收聽到地球上所有的對話,看穿所有活著的人的心里,我們就可以確定說我們掌握了當前的真實情況,但是身為人類就有先天的限制,我們只能仰賴他人的報導。所謂記者,就是能掌握一小范圍內所發生的事,再將這些事在報紙、雜志或書中報導出來的人,我們的資訊來源就要靠他們了。
理論上,一位記者,不論是哪一類的記者,都該像一面清澈的玻璃,讓真相反映出來—或透射過來,但是人類的頭腦不是清澈的玻璃,不是很好的反映材料,而當真相透射過來時,我們的頭腦也不是很好的過濾器,它會將自認為不真實的事物排除掉,當然,記者不該報導他認為不真實的事,但是,他也可能會犯錯。
因此,最重要的是,在閱讀當前事件的報導時,要知道是誰在寫這篇報導。這里所說的并不是要認識那位記者,而是要知道他寫作的心態是什么。濾鏡式的記者有許多種類型,要了解記者心中戴著什么樣的過濾器,我們一定要提出一連串的問題,這一連串的問題與任何一種報導現狀的作品都有關,這些問題是:
(1)這個作者想要證明什么?
(2)他想要說服誰?
(3)他具有的特殊知識是什么?
(4)他使用的特殊語言是什么?
(5)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嗎?
大體而言,我們可以假設關于當前事件的書,都是想要證明什么事情。通常,這件事情也很容易發現。書衣上通常就會將這本書的主要內容寫出來了,就算沒有出現在封面,也會出現在作者的前言中。
問過作者想要證明的是什么之后,你就要問作者想要說服的是什么樣的人了?這本書是不是寫給那些“知道內情的人”—你是其中一個嗎?那本書是不是寫給一小群讀過作者的描繪之后能快速采取某種行動的讀者,或者,就是為一般人寫的?如果你并不屬于作者所訴求的對象,可能你就不會有
興趣閱讀這樣的一本書。
接下來,你要發現作者假設你擁有哪種特定的知識。這里所說的“知識”含意很廣,說成“觀念”或“偏見”可能還更適合一些,許多作者只是為了同意他看法的讀者而寫書。如果你不同意作者的假設,讀這樣的書只會使你光火而已。
作者認為你與他一起分享的假設,有時很難察覺出來。巴茲爾•威利在《17世紀背景》一書中說:
想要知道一個人慣用的假設是極為困難的,所謂“以教條為事實”,在運用形上學的幫助以及長期苦思之后,你會發現教條就是教條,卻絕不是事實。他繼續說明要找出不同時代的“以教條為事實”的例子很容易,而這也是他在書中想要做的事。無論如何,閱讀當代作品時,我們不會有時空的隔閡,因此我們除了要厘清作者心中的過濾器之外,也要弄清楚自己的想法才行。
其次,你要問作者是否使用了什么特殊的語言?在閱讀雜志或報紙時,這個問題尤其重要。閱讀所有當代歷史書的時候也用得上這個問題。特定的字眼會激起我們特定的反應,卻不會對一個世紀以后的人發生作用。譬如“共產主義”或“共產黨”就是一個例子。我們應該能掌握相關的反應,或至少知道何時會產生這樣的反應。
最后,你要考慮五個問題中的最后一個問題,這也可能是最難回答的問題。你所閱讀的這位報導作者真的知道事實嗎?是否知道被報導的人物私下的思想與決定?他有足夠的知識以寫出一篇公平客觀的報導嗎?
換句話說,我們所強調的是:我們要注意的,不光是一個記者可能會有的偏差。我們最近聽到許多“新聞管理”這樣的話題。這樣的觀念不只對我們這些大眾來說非常重要,對那些“知道內情”的記者來說更重要,但是他們未必清楚這一點。一個記者盡管可能抱持著最大的善意,一心想提供讀者真實的資料,在一些秘密的行動或協議上仍然可能“知識不足”。他自己可能知道這一點,也可能不知道。當然,如果是后者,對讀者來說就非常危險了。
你會注意到,這里所提的五個問題,其實跟我們說過閱讀
論說性作品時要提出的問題大同小異。譬如知道作者的特殊用語,就跟與作者達成共識是一樣的。對身為現代讀者的我們來說,當前事件的著作或與當代有關的作品傳達的是特殊的問題,因此我們要用不同的方法來提出這些疑問。
也許,就閱讀這類書而言,整理一堆“規則”還比不上歸納為一句警告。這個警告就是:讀者要擦亮眼睛!在閱讀亞里士多德、但丁或莎士比亞的書時,讀者用不著擔這種心。而寫作當代事件的作者卻可能(雖然不見得一定)在希望你用某一種方式了解這件事的過程中,有他自己的利益考慮。就算他不這么想,他的消息來源也會這么想,你要搞清楚他們的利益考慮,閱讀任何東西都要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