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
我經常邊走邊吃,邊走邊發簡訊,邊走邊看地圖,邊走邊看漫畫。高木直子的《150cmlife》是我走在忠誠路上時看完的,然后以自己的身高158公分的視線丈量著眼前的世界,哈比人的行走樂趣,從書中延伸到了我的現實生活。
在異國因路徑不熟,不敢冒生命危險邊走邊看,通常手上拿的是可以斷章取義的《LonelyPlanet》,或是大張到可以把自己的慌張遮住的城市地圖,然后把自己融化在在美麗的布拉格街橋里,亦或在喧鬧不睡的紐約曼哈頓中,努力辨識著路名、店名,以滿足一個個好奇心的生生滅滅。
在逛博物館時,手上拿著館藏簡介,就成了不耐聽耳機導覽的我,唯一的救贖:《埃及博物館》成了我在開羅埃及博物館里,獨自探險的藏寶圖。尼采的《希臘悲劇時代的哲學》,是我在登進雅典衛城博物館前,每一次歇腳時逗點般的閱讀本。
如果手上沒有必須急著找到自己定位的圖與書,那么美麗的歐洲櫥窗,就是一本本展現誘惑的書,有著品牌、樣式、價目、折扣……,這種隨著欲望流動的閱讀動線,會因為店打烊或是信用卡刷爆而戛然中止。
最有趣的是看人。我喜歡在摩洛哥的街上,讀著彩色長袍下男人女人的秘密;喜歡在希臘圣特里尼島上的小店里,讀著年輕老板不可一世的藝術氣息;喜歡在丹麥新港的酒吧里,讀著年輕情侶的曖昧與心機;喜歡在威尼斯的圣馬可廣場上,讀著露天咖啡座飄來的香味;喜歡在西班牙巴塞羅那的街上,讀著高第發了瘋的夢幻建筑線;喜歡在粉櫻的京都里,以步行的速度,細讀著金閣寺、平安神宮、清水寺的活歷史。
巴士
在巴士上能不能舒適地看書,要看該地的經濟水平而定。比方在西藏的公交車上,為了不讓自己在顛簸的路況中身首異處,得用盡全身力氣抓住把手,自然不可能看書;在班次極稀少的肯亞巴士上,怕自己錯過站(在非洲迷路絕對是一種極恐懼的惡夢),得全神貫注地一一核對站名,當然也沒那興致看書;在香港的巴士上,窗外盡是林立的美食甜品店,為了保險起見,胃的?空,就交給手上老饕寫的香港美食指南來決定;在美國波士頓直達紐約的巴士上,就需要一本很容易入睡的書,比方常用《旅游英語》,何時睡著了,可是一點罪惡感都不必有的。
如果是在臺北的巴士上,車程超過30分鐘的,就會選一本易讀的小說來看,比方《在天堂遇見的五個人》,偶爾可以抬頭目視一下窗外的交通進度,但頭腦還是可以繼續在劇情中不必過度分神。
火車
阿蘭.德波頓認為:火車對思考最有利,因為坐火車看到的景色,不像船或飛機那樣單調,速度不會慢得令人生氣,也不至于太快,讓人還可以分辨窗外的事物……思考大的東西需要大的景觀,而新的思想需要新的地方,借著景物的流動,內省與反思比較有可能停駐,不會一下子就溜走了。
在各種不同的移動方式中,我最喜歡火車,因為坐在椅子上就可以周游列國,亦或許是受到彼得'格林納威《塔斯魯波的手提箱之安特衛普》的電影畫面催化,將候車站臺視為通往各世界的接口,準時發車的火車站即是宇宙之鐘,“現在”即是“現實”的時刻,整個火車站正在進行一場沒有結局的陰謀,擁有一張火車時刻表,和一個想自由的心就可以逃亡 。
所有的閱讀,從火車站開始。我們得讀懂密麻繁復的時刻表、決定好要到達的目地、問對方向與站臺,找到車廂與座位,如此,我們就可以坐在風景與風景之間,好好地看一本書……在趕往開羅的返程夜車上,埃及的夕陽在窗邊逐漸消失,我手上余秋雨的《千年一嘆》,也從衰弱的日光移向了安靜的月光;在西班牙前往達利美術館的火車上,《達利談話錄》成了我提前神往達利的快捷方式;在瑞典斯德哥爾摩往北極圈方向的火車上,我看的是哈尼夫˙庫雷西的《全日午夜》,也讓我想起曾看過一部電影,一對熱戀男女在瑞典的火車包廂里連夜做愛,任由窗外美麗的風景一直飛速地后退,而我,一個人在瑞典火車包廂里,連頁看著各種偷情的故事,只需在篇章之間,抬頭起來看一下窗外山水奔馳的最新進度即可。
最愛的是歐洲之星的豪華頭等艙,從倫敦直奔巴黎,在舒適的座椅上看書,自然有著皇室貴族般的優雅,這個時候,《拜倫抒情詩選》或是《巴黎情人》,就可以讓靈魂在這兩個城市之間先行游覽數回,一句“眼皮跳動。1115年夏日。幸福的預兆……”,就為即將浪漫開展的巴黎之旅,找到一段最美的啟示。
地鐵
地鐵,對于一個不會開車的我而言,是有限度心想事成的范圍,比方巴黎地鐵圖就是我與法國邂逅的途徑,想在這些路徑之外出軌,是得花出租車費的代價;比方瑞典斯德哥爾摩的地鐵,里面的壁畫成了世界上最長的藝廊,讓我的驚喜流動在一個現代的洞穴文明之中,不平的壁面成了有景深的街貌,墻上映演著人與城市的風情萬種,等地鐵不再是目光呆滯地與時間消磨,而是一種有趣的感官洗禮,所以在這些有趣的異國地鐵中,是完全沒有拿起一本書來打發無聊時間的想法。
在人塞人的東京地鐵上,能順利擠進時間一到就關門的地鐵中,就已經是很大的福報了,更別說是有一個座位,這也難怪一本《如何在地鐵搶得座位》的書會大賣,因為書上告訴我們,要選在即將到校的學生旁,或是正趕忙補妝的女人身邊,如此就可以馬上有位子可坐,所以這樣的書,可以在等地鐵前的幾分鐘內惡補完畢。
在早上趕往開會或演講的臺北地鐵上,我會帶的是《你是做夢大師》、《夢境地圖》、《解夢百科全書》,趁我還記得昨晚夢境的細節時,為自己解夢,因為我的夢有很強的預言力,我得在今天開始之前,實時解讀出神諭的警告或是指示。
如果是在傍晚等臺北地鐵,我手上拿的會是《探索意識極境》或是《奇跡課程》,因為我脊椎受過傷,不宜久站,所以除了之前提到的《如何在地鐵搶得座位》外,其它的就得靠神跡,在尖峰時刻以念力祈求一個座位休息,到目前為止,在地鐵里心誠則靈的恩典都是立即見效的。
輪船
船上是最適合看書的,特別是在逛一圈之后,認清沒有艷遇的可能時,就會認命地拿出一本長篇小說出來打發時間,比方《哈利'波特》、《達'芬奇密碼》、或是邁克爾'克萊頓的《時間線》,讓自己長時間窩在狹窄的船艙里,靈魂得以自由穿梭在一場場無邊際的異想世界中,直到入睡。
如果是在挪威蓋倫格峽灣的渡輪上,那么身為觀光客的我,就舍不得放著窗外的美景不看:小木屋、小教堂、小木船、小港口……都等比例地復制在湖里,偶爾有一兩筆寫意的白瀑劃過山巒,就足以引來一陣小小的驚喜,當前方有轉彎,船大角度地劃去,強烈的水波擾亂了湖中的倒影,波光粼粼的湖面,變成了一幅弧線與層次交疊的超現實畫作,動感的美令我當場啞口無言;轉彎后瞬間開闊的峽灣山壁綿延,彷佛是上帝大筆揮毫的得意杰作,沒有累贅的線條,只有大面積的色塊震憾……,如此大氣派的山水局勢,就像阿蘭'德波頓引述葛雷《書信集》所說的:“不必多費唇舌,有些景觀可以使無神論者心生敬畏,相信上帝的存在!庇谑,在湖上的我們成了臨摩的畫家,所以手上需要的是一本已經寫好詩句的筆記書,隨著船行于水上的速度,把美景繪進書頁里,或是需要一本風景明信片書,把所有的感動寫在明信片后,下船時一張張撕下來寄給友人情人。
飛機
我喜歡坐飛機,因為安全帶可以把過動的我捆綁在有編號的座位上,讓一聽到電話、掛號、快遞、按門鈴就燥動的我,有一個與世隔絕,避免激動的讀書環境,沒有人能連絡上正在三萬英呎高空中的我,我也就死了不甘寂寞的心,無怨無悔地專心看書、寫字、想人生。
我喜歡一個人坐飛機,能和有緣的陌生人比鄰而坐,微笑致意,禮貌優先,因為半生不熟、所以睜眼閉眼、半偷窺半睡覺、醒時保持距離、睡時無意變有意的碰撞、亂流時共患難的關系,讓很多男女主角的愛情故事,不約而同地從坐飛機開始……。如果與鄰座者一見鐘情,那么就請專心閱讀《我談的那場戀愛》,浪漫宿命主義者阿蘭'德波頓,在書上努力計算出了兩人會在飛機上比鄰而坐的機會是1/5840.82,他堅信一定是在三萬英呎高空中,有人動了這場邂逅的手腳。
如果身邊已經有了想托付終生的情人,那么,手上應該要拿著《愛在大腦深處》、《創造愛的道路》、《不斷幸福論》之類的光明書;如果想與旁邊的怨偶分手,《甩了那個王八蛋》、《完全惡妻殺夫手冊》、《家畜人鴨俘》這些具有恐嚇效力的書名,成了金剛無敵百害不侵的護身符。
如果身邊沒有可以分心的對象,只剩我與書大眼瞪小眼地獨處時(一年出國五、六次的我,在飛機上閱讀的時間,比在書房中還多),我會在飛機上看的書,除了是即將進行的旅程信息書之外,還會選擇看心靈汰換的書:貝內特-戈爾曼以專注智慧解脫八萬四千情緒的《煉心術》,我可以順勢把我的舊靈魂、舊習性沿途留在空中,讓云帶走;蚴窃趤y流或被劫機時,隨機拿出來惡補的《與無常共處》、《人生的9個學分》、《死前要做的99件事》、《西藏生死書》、《圣經》……,以這些書做為在地球上所讀的最后一本書,應該能留下比較安詳的遺容。
作者簡介:李欣頻,臺灣人,著名廣告人,女作家,畢業于臺灣國立政治大學廣告系,廣告研究所碩士,現在在北京大學廣告學系攻讀博士,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客座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