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克定
清朝的康熙皇帝很看重讀書人,致使讀書成為當時一種時尚,形成一種“讀書熱”。不過,不是所有的人實實在在讀書求知,有的人是趕時髦,甚至并不讀書,出門時,刻意將嘴唇涂黑,以表明自己是剛讀過書,吮過筆頭,顯示自己是很風雅的很有身份的人——這是清代讀書的“熱效應”。
我覺得,讀書成為一種時尚并無不好,但是如果形成一種虛熱,就成為病態。中國歷來把讀書稱之為寒、冷、苦之事。寒窗,指冷寂的讀書之地,讀書謂之“自甘寂寞”,“坐冷板凳”。甚至因讀書導致貧窮,那就更苦。朱買臣光讀書不上班,導致家貧,只好以砍柴為業,賣柴時還手不釋卷,妻以為羞,和他離了婚。像陶淵明那樣“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泛覽周王傳,流觀山海圖。俯仰終宇宙,不樂復何如?”那是家境較好的人,住在田園小區,悠然見南山,讀書打發時間,所以他覺得快樂,要是換一個環境,他就不能以“羲皇上人”自居了。
奧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的小說《象棋的故事》里有個B博士,被關押在納粹集中營里,精神備受折磨。他竟趁一次候審的機會,偷來一本棋譜,悉心研讀起來。從此在象棋技藝上大獲啟發,出獄后成了赫赫有名的象棋冠軍,鐵窗苦讀改變了他的一生。這是外國小說里的故事,說明逆境苦讀,也可以成就人才。
漢王章,長安趕考,與妻共居。章病倒了,沒有被子蓋,臥牛衣中,想起自己讀一輩子書,命運不好,自料必死,與妻子泣別。人生逆境,苦不堪言。他發憤攻讀時,想到總有“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時候,但往往事與愿違,更不是熱一陣子的事。至于皓首窮經,更是含辛茹苦,冷寂矢志,是很高層次的閱讀,包括索引、考證、爬羅剔抉,窮究其源,常常“不知明鏡里,何處得秋霜”。說明知識得來非一日之寒,亦非一時之熱。
當然,讀書也有并不寒、冷、苦的時候,與苦讀相對,也有“賞心悅讀”,如讀閑書,讀“動漫”,讀某名人的生活瑣事,發財指南,升官密鑰,等等,有如玩游戲機,很熱門,為書商所看好。但這股熱潮,不看它的飛騰花哨,只看熱潮把人推向何方,便知是否于潛心求知有益。
讀有關本業的書,雖然枯燥,也“熱”不起來,即使坐冷板凳,卻是花錢也要買來讀。行醫讀本草,攻研啃外文,“本來,有關本業的東西,是無論怎樣節衣縮食也應該購買的,試看綠林強盜,怎樣不惜錢財以買盒子炮,就可知道。”(魯迅《致趙家璧》)。這樣一來,自討苦吃,苦中求樂,就成了中國讀書人的習慣,跟冷熱似乎毫不相干。
不妨說,讀書本身的冷熱都不是壞事,關鍵是能學到知識。人各有志,人各有求,術業有專攻,佛教禪宗的北漸南頓,就是講悟道的殊途而同歸。能悟道,十字街頭也好參禪,不能悟道,把經書讀破,也不過是白讀。用功之妙,存乎一心。魯迅說“躲進小樓成一統,管它冬夏與春秋”,讀書應作如是觀,學什么,怎么學,還是“各自為戰”,不搞“大呼隆”為好。平心靜氣,如琢如磨,如切如磋,弱水三千,取一瓢飲,然后甘苦自知,管它冷呀熱呢!只要不涂黑嘴唇故作清高便是了。